塞尔苏斯：医学上的西赛罗
2019-4-6 青野云麓
塞尔苏斯的名字今天恐怕很少人知道，但在古代他却极负盛名。文艺复兴时期的一个医生，为了引起人们的注意，给自己取了名字叫帕拉塞尔苏斯，意思是“比塞尔苏斯更厉害”，因为在当时人们心目中，塞尔苏斯已经是最厉害的人物了。塞尔苏斯的全名是奥里利乌斯•科尼利厄斯•塞尔苏斯，出生于西班牙，后来去了罗马，当时罗马帝国刚刚建立不久。他用拉丁语写作，产量极其丰富。相传他编撰了一部极大的百科全书，收集了当时几乎所有门类的知识，包括农业、法律、军事、修辞、医学等各个方面。
塞尔苏斯之所以享誉盛名，全因他所撰的《论医学》流传于世。《论医学》共有八卷：第一卷讲养生总论，第二卷讲季节与饮食，第三卷讲疾病及其种类，第四卷讲身体构造，第五卷和第六卷讲药物，第七卷讲手术，第八卷讲骨骼。该书的全集首次正式出版于1478年，当时即引起轰动。人们不仅为医学知识，更为其优雅的文字所吸引，认为其文笔足以与西塞罗等人媲美。该书亦不乏医学史方面的价值，塞尔苏斯在书中第一次讨论了动物实验和人体实验的伦理问题，还第一次使用了癌症(Cancer)这个词。下面来看看本书具体讲了些什么。
塞尔苏斯说，刚开始医学是哲学的一部分，是因为静默沉思和仰望星空很容易损伤身体，所以哲学家们最需要医学知识。后来医学分成了三个分支：一种用食物来治疗；一种用药来治疗；一种用手来治疗。希腊人将第一种称为养生学，第二种称为药物学，第三种称为外科学。塞尔苏斯说，第一种靠调节饮食起居来治病的方法是最具有权威性的。这一点非常值得重视，它反映了希腊医学的一个重要特征：那就是对烹饪(Cooking)的重视。这是古希腊医学的一个特色，在古代中国和印度的医学书籍中都有食物的记载，但没有详细告诉你怎样去烹饪。有的古希腊医书更像是厨师的烹饪手册，不厌其烦地教导每一个具体细节，告诉你怎样做燕麦汤。我们可以通过医书复原希腊人和罗马人的日常生活图景，甚至弄清楚他们每天吃的是什么东西。他们最常食用的食物是燕麦、面包、奶酪和蜂蜜。
很多人每天只吃一顿饭；有的习惯吃两顿，中午吃一顿，另一顿可能是在晚上；还有少数人吃三顿。医生要注意病人的生活习惯，如果他习惯每天只吃一顿，就不要突然让他吃三顿。这倒是个有趣的事情，为何希腊人每天只吃一顿饭？可能的假设是，他们这顿饭吃得很多很多，一顿顶三顿。不过更可能的是，当时物质条件非常匮乏，每天吃三顿是件奢侈的事情。对于奴隶而言，他们可能每天只能得到一顿的食物，其余时间只能忍饥挨饿。相比之下，印度患者倒是吃得好得多，印度医书开出的方子不是骆驼肉，就是鸟肉。似乎印度病人可以天天吃肉，而希腊病人最多只能喝喝燕麦汤。不过有个细节需要注意：印度医生针对的患者主要是王公贵族，他们根本不给穷人看病，因为穷人没钱买药，给了药方也白给；希腊医生针对的患者主要是平民大众以及奴隶，因为很多医生本身就是奴隶。
接着塞尔苏斯又说，医学的第一个分支又分成了两个流派：一个流派强调思考的重要性；一个流派强调实践的重要性。前者被称为理性主义流派，后者被称为经验主义流派。关于两个流派的争论，塞尔苏斯的描述极为精彩。理性主义者认为，疾病的背后有普遍的规律，必须对疾病的原因进行探索，而且要治病就要对身体和自然有充分的认识。经验主义者反驳道，自然是不可知的，我们不可能认识自然；如果能够认识的话，为何连你们内部都没有达成共识，彼此喋喋不休呢？如果掌握了理论就能够治病的话，那么哲学家就最会看病了，但他们说得很多，事实上对医学一窍不通。如果疾病有相同的原因，那就应当使用相同的治疗措施了，但事实并非如此。
治病必须因地制宜，在罗马适用的方法在埃及就不一定适用。况且疾病的原因是难以弄清楚的，不然就不会存在那么多争论了。既然知道弄不清楚，又何必争论不休呢？重要的是寻找治疗方法，而不是寻找疾病原因。农民只要种好庄稼就行了，医生只要看好病就行了。而且最初医学也是从实践中来的，而不是从争论中来的。然后塞尔苏斯讲道了医学的起源。起初没有医生，那时人们生病了，渴望食物，就吃各种各样的东西。有的食物加重了病情，有的缓解了病情，而且吃的量不同效果也不同。人们从经验中渐渐积累了有用的知识，知道病人生病之后应当给吃什么样的食物才会使他好转，于是产生了医学。是在发现了治疗措施之后，人们才去讨论它为什么能够治病，由此得出了各种医学理论。但医学理论没有任何用处。如果它们说的与实际情况一样的话，就没有必要进行重复；如果它们与实际情况不相符的话，那它们肯定是错的。
总之而言，塞尔苏斯更支持经验主义者，替他们进行了不少辩护，虽然他在结尾说医学必须是理性的。本书与希波克拉底和盖伦的著作有一个极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极少进行医学理论的探讨，更注重实际的操作，更接近于一本临床医生的指导手册。事实上，塞尔苏斯针对的是症状，而不是疾病。就如经验主义者所倡导的那样，医生的责任是减缓病人的症状，而不是纠缠于疾病的机理。
塞尔苏斯还在前言中对希罗菲卢斯和埃拉西斯特拉图斯所进行的活体解剖进行了伦理探讨。很多人反对他们的实验，认为过于残忍。但有的人表示支持，认为虽然对死囚进行活体解剖很残酷，但牺牲少数几个人，却能给未来无数的患者带来光明。这种观点直到现在还有不少人提及。塞尔苏斯的观点是，对活人进行解剖非常残忍，而且没有必要，正确的途径是对死尸进行解剖，因为死后显示的器官更加清晰。
前言非常重要，因此这里讲了很多。本书第一卷讲的是养生总论。塞尔苏斯说，生活应当具有多样性：时而去郊外，时而去小镇，更多时间去农场；时而去航海，时而去打猎；偶尔休息，更要经常运动；不动使身体虚弱，运动则增强身体；前者让人未老先衰，后者让人永葆青春。有益的运动包括：大声朗读、各种训练、手球、跑步、散步。塞尔苏斯似乎最热衷于散步，对其描述最为详细。他说，爬山会使身体各部分得到运动，是很好的散步方法；但最好在空旷的地方散步，而不是在树荫下散步；最好走直线，而不是曲线。运动要适可而止，身体开始发汗就表示可以停止了。有时多运动，有时少运动。需要注意的是，运动员不是学习的榜样，他们有固定的规则和不平常的能力。
如果一个人想要改变他的习惯，就应当慢慢来；小孩改变习惯要比老人容易。太悠闲的生活也不好，因为适当的劳动是必须的。塞尔苏斯对季节饮食亦非常重视。他说，冬天应当吃得多一些，喝得少一些，喝的话可以喝一点儿烈酒；多吃面包，肉要熟煮，蔬菜要少吃；除非肠道便秘，每天才吃一顿；吃的东西都必须是热的或者是发热的。春天要开始减少食物，增加饮料，但酒要更加稀释；要吃更多的肉和蔬菜，渐渐从煮的转变为烤的。夏天身体需要更多的食物和饮料，因此中午要加一餐；肉和蔬菜都很合适，酒要更加稀释；用凉水洗澡，吃烤肉，凉的食物。秋天气候大变，这个季节最为危险，吃得要更多，喝的量要更少但更烈。如果吃得太多胃不舒服的话，就应当大声朗读，读完之后散散步，然后打打球，使胃部活动起来。
第二卷讲季节变化以及食物的性质。塞尔苏斯说，春天是最有益身体的季节，其次是冬天；夏天比较危险，但最危险的季节是秋天。气候稳定是最好的，无论是冷还是热，而气候变化则会带来危险，秋天气候变化最大，所以最危险。身体刚适应了夏天的热，经受不起突如其来的寒流。气候稳定的季节里，晴朗的日子是最有益的，下雨的日子要比有雾或多云的日子有益。冬天最有益的日子是没有风的日子。夏天最有益的日子是刮西风的日子。至于其他的风，北风要比东风和南风有益。从岛上刮来的风要比从海上刮来的风有益。中年是最安全的人生阶段；童年过热，容易得急性病；老年过冷，容易得慢性病。不胖不瘦的身体是最好的，年轻的时候高一点比较好，老的时候瘦一点比较好。春天体液活动频繁，关节和肌肉容易犯病。夏天容易得隔日热、呕吐、腹泻、耳痛、口腔溃疡。
秋天容易得不规则的发热、脾病、水肿、结核、尿痛；慢性疾病患者容易在秋天死亡；四日热将延续至整个冬天。冬天容易引发头痛、咳嗽、咽喉病、以及肺病。南风容易引发咳嗽、咽喉病、便秘、尿痛、震颤、以及肺病等。北风容易降低听力、使感觉愚钝、引起头痛、使腹部松弛。最适宜老年人的季节是夏天和初秋；最适宜年轻人和中年人的季节是冬天。冬天对老年人最糟，夏天对年轻人最糟。儿童成长阶段，有一些时期比较危险：首先是四十天的时候，其次是七个月的时候，接着是七岁的时候，最后是青春期。然后，塞尔苏斯开始谈论食物。他按照营养价值的高低将食物分成了三大类：最强的、中等的、最弱的。最强的包括所有地面的四足动物、所有肉禽类、所有大鸟、所有海生动物、以及蜂蜜和奶酪。最弱的包括植物根茎之类的。然后他开始慢慢讲哪些是好的食物，哪些是坏的食物。塞尔苏斯所开的内服药大都是食物或饮料，他在本章中详细描述了它们的使用方法及对身体的影响。
第三卷讲疾病及其种类。希腊人将疾病分成两种：急性疾病和慢性疾病。塞尔苏斯强调，没有一种治疗措施是对所有病人都适用的。治病需要根据实际情况而定，取决于疾病的种类、病人的体质、气候环境、病人年龄、一年中的季节等。外部条件如此不同，因此不可能有固定不变的治疗方法。
第四卷讲身体构造。塞尔苏斯首先对人体内部器官进行了大致的描述，可以从中了解当时医生们对于内脏的认识状况。塞尔苏斯将肺比喻作可以吸收空气的海绵。至于心脏、肝脏、肾脏、膀胱等器官只是一笔带过。对于子宫的描述稍多一些。
第五卷和第六卷讲药物，列出了一个长长的药物清单。塞尔苏斯并没有区分有机药物和无机药物，但他第一次按照药物对人体的作用对药物进行了归类。
第七卷讲外科手术。塞尔苏斯说，这种治疗方法通常立竿见影。他在前言中简单讲述了外科学发展的历史。这是一种古老的知识，但希波克拉底比前人用得更多。在埃及，菲洛塞鲁斯撰写了外科学的巨著，产生了巨大影响。塞尔苏斯还给出了外科医生的要求：他必须年轻；手要强壮、稳健，不会颤抖，左手要和右手一样灵活；视力要好，不会害怕；充满同情心，希望治好病人，但不会痛哭着跑开；动作不会太快或太慢；不会受到病人痛苦的感染。
塞尔苏斯所记载的有几例外科手术是令人印象深刻的，表明当时的外科学已经达到了一个较高的水平。有一例眼科手术，用细针刺入眼球，小心地将阻碍视力的障碍物捣碎，分解成利于排出的小碎片。需要强壮的助手将病人固定，不能让他乱动。医生的手必须极为灵活，因为微小的失误都将导致病人永久失明。针取出之后要敷上蛋清，然后进行包扎。病人的眼睛会发炎，但之后会好起来。还有一例整形手术，对唇部缺口进行修补。首先在缺口周围划上长条的方形口子，然后将两侧的皮肤合拢缝合。巧妙的是最后一步，为了减少伤口周围皮肤的张力，在伤口不远处切两个半月形的口子，这样就避免了皮肤挤压造成的畸形。半月小口会形成溃疡，然后会长出新的皮肤。手术后病人要吃流质食物，避免牵动伤口。还有一例处理死胎的手术。病人不能将死胎自然地分娩出来，必须依靠医生的帮助。正常情况下，子宫会收缩，盆腔会扩大，然后胎儿能顺利娩出。
第八卷讲骨骼。塞尔苏斯首先对人体骨骼构造进行了概述，从头盖骨一直讲到了脚趾骨，包括牙齿、脊柱、胸骨、肋骨、肢骨、手掌骨、胫骨等。塞尔苏斯说，腕骨的数目并不清楚，但大都是长方形或三角形的，或许整体是一块特殊的骨头。然后讲骨骼患病之后的处理方法。坏掉的骨头必须移出，否则会导致严重的后果。塞尔苏斯说，整个坏了的，就要整个移出；部分坏了的，就要部分移出。这个外科原则一直沿用至今。今天外科医生的处理原则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哪里坏了就把哪里割掉或换掉。
塞尔苏斯是罗马贵州中最高贵门第之一的成员,他把希腊人的知识和学问收集三起,并摘要地介绍给罗马人,使他们分享到这些成就,他用漂亮的拉丁文写了八本书来介绍希腊人的知识,这使他最终获得了“医学上的西赛罗”之称号。
所谓“医学上的”说法是因为碰巧他所留下的著作都是有关医学方面的。他在书中很好地叙述了扁桃体切除术和许多其它手术,他的书还是第一部探讨心脏病和明显的书。他还叙述了牙科学和如何使用牙镜,他也谈到了白内障(指眼球发生不透乐的情况)。塞尔苏斯的大部分可能摘自希波克拉底学派收藏的著作。实际上他已被称为罗马的希波克拉底。
塞尔苏斯和他的著作在近代早期具有奇特的反响。他的著作在古代被轻视为仅是通俗读物,而到了中世纪就几乎完全散失 ,可在1426年发现了他的一本医学著作,在1478年印刷了一版,这时正值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冲击,医学正在复苏,医学的拉丁文术语中,大量利用了解剖学的术语,如软骨、腹部、扁桃体、椎骨、肛门及子宫。此外,塞尔苏斯还突然享有非凡卓越的内科医生的盛名(文艺复兴时代的人对古代人怀有过分的尊敬。)
结果,约在一版书问世五十年后,一位有新的医学理论的古怪炼金术士,采用了帕拉赛尔苏斯这绰号,其含意为“超过塞尔苏斯”或“比塞尔苏斯强”。毫无疑问,赛尔苏斯这名字一直保留到近代,几乎全是因为它是帕节俭赛尔斯名字的一部分。